云南女大学生泰国坠亡40余天 坠楼时的监控视频消失

7月29日晚的监控显示，王黄琦嘉（右）和一名中国留学生回到所住楼层 记者 程权

在一个方形的窨井内发现了王黄琦嘉的遗体 网络截图

距离女儿王黄琦嘉7月30日在泰国死亡已过去40多天，但对于王成武夫妇来说，这一噩耗所带来的巨大伤痛非但没有丝毫减弱，相反，重重疑问的困扰让他们更加痛苦。

在王成武夫妇看来，泰国的高校称女儿自杀，疑点太多了。女儿出事的现场照片，太不可思议。最关键的是，事发时女儿宿舍楼层的监控录像“消失”了。

寻求真相之路异常坎坷，更多的时候只能是无尽的等待，王成武夫妇心力交瘁。他们希望能得到国内政府部门的帮助、社会大众的帮助，来破开这重重疑雾。

惊闻

留学泰国一年 魂断异国他乡

7月30日晚7点，随着保山市昌宁县公安局田园派出所的两名民警敲开王成武家的门，询问其电话号码和身份信息后，他感觉女儿遭遇不测，致电其同学后获知，女儿已于当日凌晨死亡，悲伤开始笼罩整个家庭。

王成武是昌宁一中的英语教师，妻子黄洪华是昌宁县一所九年寄宿制学校的工作人员。几年前，他从乡镇中学调入一中后，随之把家安在了县城里一个有花园、流水和广场的小区，一家人过着恬静而安逸的生活。

女儿王黄琦嘉在他的教导下，性格开朗大方，善解人意，还喜爱音乐和舞蹈。不仅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也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

在王黄琦嘉的好友罗同学的印象中，王黄琦嘉是属于能够开导别人，替他人着想的朋友。尽管高中毕业后，两人不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但距离并未割断她们的友情，相反关系还更好。“她晚上经常和我聊天，有时我的手机没话费了，她在泰国还用网银帮我充话费。有时我们挂了电话，在睡觉前还会用微信接着聊。”罗同学说。

高考后，王黄琦嘉就读于云南热带作物职业学院（现更名为云南农业大学热带作物学院，以下简称热院），学习泰国语。由于该校与泰国多所大学合作，本院学生可选择赴泰国高校留学2年，获取泰国合作院校的本科学历。为了让女儿能有丰富的人生经历，夫妻俩支持女儿到泰国留学。

去年6月24日，进入大三的王黄琦嘉前往泰国博乐大学报到。虽然相距遥远，但她与父母的交流并未减少。“我常常打电话给我家小乖（对女儿的昵称），以前每次接电话，她的声音都是 脆生生 的，她是个性格很开朗的孩子，不至于会钻牛角尖。”母亲黄洪华说。

王黄琦嘉到泰国留学后，家里每月给她2000元的生活费。后来，开始做专业代购。对此，父母也支持。他们并不是因为能赚钱，而是看见女儿成长了，同时也可以锻炼女儿的交际能力和积攒社会经验。

去年春节回国时，王黄琦嘉给家里人带了很多礼物。黄洪华记得，女儿给家里的女性亲属，每人送了一条围巾。

可是，一位聪明活泼的女孩子，才21岁，却死在异国他乡。

诡异

发来奇怪信息后 女儿在学校坠楼

本来王黄琦嘉已经定了8月4日回国的机票，并且又像上个假期一样，给父母买了礼品，还给外婆买了个按摩枕头。但在7月下旬，王黄琦嘉在电话中的语气开始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黄洪华回忆，7月28日，女儿给她打电话聊天，平日里说话“脆生生”的女儿这次语气变得很温柔，并问，“妈妈，你说什么样的人才是知心朋友呢？”黄洪华当时这样回答：“知心朋友就是能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让你倾诉，愿意帮你的人。”

在国内的罗同学也发现王黄琦嘉的情绪并不好。7月27日，当王向罗倾述自己遇到不顺利的事情时，罗对她说：“再难，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弃，世界上有很多想不到却会遇到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弃自己。”7月29日晚7点多，在电话中，王的情绪很不好，罗问她怎么了，王对罗说，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说不清，等回来好好说。

7月29日晚11点左右，躺在床上的王成武收到女儿的微信，女儿说自己被同学出卖，同学说她不真诚，很假。王成武询问女儿怎么了，但女儿却不愿意说出具体情况。他只得安慰女儿，不要太在意，时间会证明一切。断断续续地交流了3个多小时，女儿发来微信称：“爸妈，等你们老了，我也会像你们照顾我一样照顾你们。”看到这条信息后，王成武觉得女儿已经释然，便安心睡了。

第二天早上7点一开机，王成武才发现，女儿凌晨4点35分又发来一条微信：“爸爸，我被朋友出卖了，我被朋友玩死了，我被朋友整死了……”他很奇怪，便拨打女儿的电话，但一上午都没打通。彼时，王成武没有想到女儿已经不在人世，还以为女儿或许是没起床。随着晚上7点，两位民警来到家里，他才感到事情不妙。

“警察确定身份后，记下我们夫妻俩的工作单位和电话号码就走了，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受委托来问电话号码。”王成武回忆。警察走后，他一个人进到书房给女儿打电话，但电话始终没人接听。他给女儿一名同学打去电话，得知女儿已经身亡。

此后，云南农业大学热带作物学院老师致电王成武，证实王黄琦嘉于7月30日凌晨5点左右在泰国学校坠楼身亡，请家长尽快赴泰处理。王成武说：“泰国博乐大学通过中国的合作院校表示，如有必要，可请女儿的同学暂时留在泰国协助家长了解情况。”但事后却并非如此。

王成武夫妇起先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可在得到学校证实后悲痛欲绝。“女儿不在了，这可怎么办啊？”当晚，王成武情绪失控，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们强忍悲痛，联系了亲友，并于8月1日从昌宁出发前往泰国处理女儿丧事。

蹊跷

坠楼前的监控视频完好 此后4小时视频“消失”

8月2日晚，在同事、亲友和热院老师的陪同下，王成武夫妇来到了泰国。

在泰国，王成武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遗体。通过泰国警方提供的照片，王成武看到王黄琦嘉坠落于一个长方形的下水道口内，一块水泥盖板破碎，另一块盖板者盖在她身上。在另一张照片中，女儿右手骨头外露，牛仔裤多处破裂，披头散发趴在下水道口内。黄洪华难以承受巨大的打击，哭昏了两次。

8月3日，在博乐大学老师的陪同下家属看了学校所提供的王黄琦嘉尸体所在的地面现场及宿舍外围的情况。让王成武意外的是，女儿身上有多处伤痕，但坠楼的地点地面竟然没有血迹。

8月4日10点半，在学校的安排下，王成武夫妇和亲友与中国驻泰国大使馆教育组成员、博乐大学常务副校长和学校相关工作人员、泰国警方在博乐大学办公室见面，并观看警方拍摄的现场照片及学校提供的监控视频资料。

让他意外的是，女儿在事发7月29日晚9点52分和一位姓左的中国留学生外出回到宿舍后，直到次日凌晨4点30分监控录像都是有的，并且在凌晨4点后监控里显示，依然有学生进出过道。但在凌晨4点34分至早上8点21分的监控视频缺失。警方解释，夜间楼道要有人走动监控才会工作。但王成武认为，这并不符合监控工作原理。当家属要求警方和校方恢复原始监控视频时， 警方和校方提出由家属自己找相关技术人员去处理。

愤懑

泰国警方不回应疑点 称无法恢复聊天记录

8月5日，家属继续在博乐大学办公室与警方和校方进行交涉。王成武从泰国警方交还的女儿手机里发现，手机里的微信、QQ等信息与实际情况不相吻合。其中，2000多张照片，8000多条留言被删除，他收到的“爸爸：我被朋友出卖了，我被朋友玩死了，我被朋友整死了”的类似信息全部被删除。而且，女儿手机的一些“诡异”的信息让他很惊诧——竟然有他发的一些家庭矛盾的语言，而他从来就没有发过这些，王成武怀疑自己的微信被盗用了。

王成武说，有人盗用他的微信给女儿所发的信息，只要查IP地址就能够证实。他请求泰国警方对王黄琦嘉手机和电脑的聊天内容进行恢复，警方却称他们没有能力恢复相关聊天内容。

8月7日早上，校方派来的工作人员称，他们跟警方了解到王黄琦嘉属自杀（到目前，泰国警方并未做出明确结论，之前曾称尸检结论要一月后才能做出来），他们只能给少量的抚恤金，且数目不定，会派工作人员到昆明或保山转交。

王成武夫妇觉得泰国警方对家属提出的质疑不重视，校方避而不谈，基于家属身心状况越来越差等各种因素，决定当天对王黄琦嘉遗体进行火化，并于8月8日上午回国。

8月30日，网友“写写而已-过去”在新浪微博上爆料，自己就是泰国博乐大学工商管理专业的中国留学生。她并不相信校方公布的死亡原因，并称在事发头天她还曾与王黄琦嘉在一起吃饭。“前一天还大喊着要一起减肥和父母撒娇的人，学校却说她是和父母吵架心情不好而跳楼自杀，并且警告中国留学生不准在网上散播和讨论这件事。”

女儿遗像前，每天都有她喜爱的饭菜 王成武称，无论如何，都要查清女儿的死因

母亲思念女儿时，便会将王黄琦嘉生前获得的各类证书及照片拿出来看看　　

王黄琦嘉喜爱音乐和舞蹈 网络截图

王成武在家里摆出了女儿的照片。每顿饭前，都要把女儿爱吃的饭菜端到遗像前放着。他们将女儿所有喜爱的衣物全都烧了，希望姑娘在另一个世界也要过得好。

王成武夫妇每天都会接待来家里吊念的亲友，说到伤心处，妻子黄洪华不禁潸然泪下。王成武，这个在他人面前不轻易落泪的男人，一想到女儿的死，每天夜里都难以入眠。他认为，无论如何，都要查清女儿死亡的真相。找政府、找学校，在不弄清楚真相前决不会罢休。

无奈

联系的中国留学生 都被学校封口

在泰国，王成武见到了多名与王黄琦嘉关系密切的同学和该校的老师。

亲属拍摄的录像显示，到达泰国的当天晚上，一名同学介绍，王黄琦嘉在泰国上课、吃饭、散步都是和要好的同学在一起，也并未和校外不良青年接触过。但事发前几天，黄王琦嘉似乎情绪不佳，但没和同学说具体情况。谁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

王成武回忆，在去泰国之前，校方称可以让学生留下来陪同家人了解情况。校方将帮助留下来的中国留学生改签机票。当晚，家属一直对7名与女儿关系要好的中国留学生询问，一行人休息前，学生们答应第二天来找家属继续谈话。但第二天早上拨打学生电话，均无人接听，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也没见学生们前来。

他回忆，当晚，一名同学向家属讲述平时与王黄琦嘉在一起的生活情况时，旁边的另一位同学就开始拉扯讲述者的衣角。也从这时开始，王对女儿的死因越来越感到蹊跷。此后他联系一些学生，但学生们称需要得到校方允许。而这7名学生于8月4日全部回国，一个人也没有留下来。

此后，他在女儿所加入的中国留学生的微信群里曾看到，有同学说，有些事情老师暂时不让说。

疑问

亲友都不信是自杀 总结出19个疑点

王成武到泰国之后，他发现校方对外宣称，女儿是因家庭和学业压力自杀的，这让他感到相当气愤。

他觉得，女儿性格开朗并且和家里没有什么矛盾。事发前在他开导完女儿与同学的矛盾后，女儿还回复他说：“爸妈，等你们老了，我也会像你们照顾我一样照顾你们。”并且事发之日，王黄琦嘉已经通过博乐大学的学期末考试，参加由学校组织的暑期培训，学业压力从何而谈？说王黄琦嘉是由于家庭和学业压力自杀，他觉得是无稽之谈。

先是自己女儿的同学们回避家长询问，再有“老师暂时不允许说”的言论，之后是事发时期女儿宿舍楼层的监控录像被“消失”、从泰国警方处拿到了女儿的手机后却发现，女儿手机里的上千条信息被删除，这让王成武对女儿“自杀”的结论产生强烈质疑。

回国后，王成武总结出关于女儿死亡的19个疑点。但对于这些疑点，他认为泰国方面不是回答得很牵强就是避而不谈，博乐大学对女儿死亡的问题，似乎在刻意隐瞒实情。

陪同王成武夫妇去泰国处理后事的昌宁一中叶老师表示，从他们了解的情况看，王黄琦嘉的死绝对不是自杀，亲友有70%以上的把握是他杀。而他的同事，生前与王黄琦嘉接触的人也都不相信，王黄琦嘉会自杀。为此，有王的同学和朋友将王成武对女儿死亡的19点质疑转发到当地贴吧或相关论坛上，并希望真相能够水落石出。

求助

穷尽很多办法 依然感到无助

王成武觉得家属一行人在泰国时，孤立无援，难以求助。回国后，他将女儿意外死亡的材料分别寄往了外交部亚洲司、云南省外事办、中国驻泰国大使馆，并于8月下旬来到昆明向省教育厅和新闻媒体反映女儿死亡的情况。此外，王成武还想方设法联系到有工人在东南亚国家死亡、有跨国维权经验的私营业主。

此后，王成武又去往女儿生前就读的学校，要求该校积极与泰国博乐大学进行联系，并要求该校将女儿在泰国死亡的情况上报到省教育厅。

他期盼，他的反映能够引起政府外事部门的重视，争取重新调查女儿死亡的原因。

但在穷尽很多办法之后，他依然感到无助。

省外事办领事处工作人员表示，8月28日，省外事办已经再次联系王成武，鉴于王成武不太信任泰国警方的调查，建议他请泰国的律师维权。同时，外事办获悉，中国驻泰国使馆，除陪同家属处理此事外，也一直在敦促泰国警方尽快完成调查。驻外使馆也会提供诸如翻译、联系当地律师等协助。

王成武左思右想，在女儿的同学不愿意透露更多信息的情况下，他还是决定要恢复女儿手机里被删除的数据。但又担心私自找人恢复数据后，即便新发现女儿死亡的线索，泰国警方也未必会认可恢复的信息。于是，8月22日，王成武带着女儿的手机来到昌宁县公安局信访办公室咨询县公安局能否帮助恢复被删除的数据，并在恢复数据后请求公安机关找出导致女儿死亡的线索。

昌宁县公安局局长亲自接待了王成武。看过王成武上交的材料，听取王成武的诉求后，该局民警表示，由于此事发生在泰国，如果开展调查将会涉及国际警务合作事宜，需要由省公安厅国际合作局与泰国警方进行联系。

如果由个人或是未经警方认可的电信部门对数据进行恢复，公安机关也担心，届时泰国警方未必会认可私自恢复的数据。由于此案发生在境外，在中国对手机数据进行恢复，也需要由泰国警方认可的、具有一定资质的技术部门来处理。

昌宁县公安局民警表示，将会把王成武的诉求整理上报上一级公安机关。待上级部门回复后，将第一时间通知王成武应走什么渠道，找什么部门进行维权或开展调查。

昌宁县公安局局长表示，虽然事发在泰国，但王黄琦嘉的户口在昌宁。县公安局将全力配合王老师对女儿死亡一事的处理。同时也建议，王成武应该找到将女儿送到泰国读书的国内高校，该学院是有义务配合王成武对女儿死亡一事进行处理的。

母校

会配合家长处理后事

云南农业大学热带作物学院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师介绍，现在看来，家长对学校有一些误会。有时为了不伤害家长，避免家长对学校产生隔阂，对有的问题暂时不作评论。

他介绍，王黄琦嘉在该院为专科学生，学制3年。但入学后选择了“2+2模式”，可获得泰国的本科学历。即前两年在国内学习，后两年到泰国合作高校继续学习。在专科第三年取得国内大专毕业证后，在泰国继续学习，可取得泰国的本科学历。

王黄琦嘉，今年已经从热院大专毕业，因此，学籍转到了泰国博乐大学，这也是学生自愿，家长同意的。他认为，此事件的主体应是泰国博乐大学与学生家长，而他们学校在其中起的作用，应该是协调、沟通。“这么说，也绝不是推卸责任，我们不想让家长对学校产生误会。该帮助一定会帮助，不然伤害到她家也不好。”

自事发以来，学校为学生亲属提供机票，安排他们前往泰国，并派一名老师跟随前往协助处理。虽然学校在放暑假，但整个假期里相关老师也没闲着，即便身在外地的老师也在做联系和沟通工作。学校也将家长的意见发函给泰国博乐大学以及中国驻泰国的大使馆。

“学校理解家长的心情，对家长提出的质疑也觉得无可厚非。”这位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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